一
凌晨兩點醒來,發現白菜根開的花愈加絢爛了。如果看到這朵花很美,有時我會情不自禁的想到:要好好生活下去。
人大概不復雜,佛說,人不過是一定條件下色、受、想、行、識的暫時集合,如果心中有具體的相狀,還算不得自在。
于蓮作品|《我不是佛像》Ylsculp. 2022009
雕塑|創作于2022年
藝術家于蓮過了不惑之年,藝術成了她的一種呼吸方式。她畫了一批佛像,也根據畫做了佛像的雕塑。這一批佛像,沒有漢代的粗獷,也沒有六朝的嫵媚,沒有唐宋佛像的優雅和自信,似乎去掉發髻和衣褶的秩序,這便是一位普通的當代人。
我突然明白,這大概便是當下的“佛”,眾生的像便是佛的像,去掉形態,去掉性別、地位和身份。梁思成說,藝術之最高成績,薈萃于一痕一紋之間,任何刀削雕琢,平暢流麗,全不帶煙火氣。
于蓮作品|《我不是佛像》Ylsculp. 2022019
雕塑|創作于2022年
我時常想,什么是藝術的煙火氣?就“造像”而言,給大多數人看的,大概是煙火氣。黑格爾說過,如果沒有菲迪亞斯的雕像,我們就無法想象宙斯的面目。“像”希望人能看懂,自一開始便既是名詞也是動詞,建立了彼此的聯系。就像佛教人向“善”,內不欺己,外不欺人,為之善。身無所寄,心無所憂,也為之善。善不是因,也不是果,對于惡不會感到惡心,而是會心一笑,這是本家的善,也是佛像的初衷。
于蓮作品|《我不是佛像》Ylsculp. 2022015
雕塑|創作于2022年
歷朝歷代的佛像,質樸莊嚴,含笑超塵,美有余韻,也有氣魄渾厚,精神熠熠,感人以超人的定,超神的動。佛像起源有諸說可考,有的說公元前一世紀初,巴里克利亞王國的希臘古典文化影響下的印度古里克時代就出現了佛像,有的說受羅馬藝術影響在一世紀左右出現,有的說是二世紀中葉。無論如何,佛像自一開始的共通點便是情態豐富。
大都會博物館藏犍陀羅石雕彌勒菩薩立像
中國的傳統受儒家影響,佛教造像都是傳播佛教觀念,但無形中形成了一種中國獨有的美學,過去的佛像謹遵律典,從發髻開始,眼耳鼻舌身意,包括衣著,無不有嚴格的要求,大多數的模樣是面型橢圓,鼻高且直,鼻梁直通額頸部位,雙眼微陷,水波紋發,唇薄嘴小,在佛的“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的規制下,延續了佛教豐富的情態,又加上中國化的審美特征,過去的中國佛像美學,已經形成一道難以逾越的文化景觀。
敦煌莫高窟佛像壁畫
在這道景觀里,像依附于佛,那是大乘的佛。中國不易的幾千年里,佛成了一種寄托的志向。隨著朝代的興替,文人階層有時不能把志向散播到社會,便躲進書齋自娛自耗。他們消除了志向,有時又把這種消除當成志向,于是安貧樂道的達觀人格,從另一個層面又與佛理遙相呼應,這無形中成了一種寬大的地窖,安全且寧靜。于是通常十年寒窗,學貫中西,與社會交手不了幾個回合,便把一切沉埋進一座座佛像當中。
誠然,另外一個世界的東西是難以考證的,佛像自身的風風雨雨,其實也是人心、時代、善惡變化起因的風風雨雨。他們說,莫問一切凡圣,俱一種相似。窺基說,釋迦摩尼寂滅后,正法五百年,像法一千年,末法一萬年。到了今天追求感官的信息時代,泛濫成災的信息讓人無暇自古,這時候,佛像的煙火氣息,反而成為最讓人擔心的一件事。
于蓮作品|《我不是佛像》Ylsculp. 2022001
雕塑|創作于2022年
《法華經》中有句話說,一件干凈的水杯,能夠顯出物的影子。但人心渾濁,卻常常難以清澈,不知道自己是誰,自己要什么。這是我理解于蓮創作這一批佛像的原因,她在尋找和寄托自己,與傳統佛像拉開距離。
于蓮作品|《綻放》系列之一
布面油畫,80*100cm|創作于2022年
在她的佛像當中,有相的佛五官失去比例,凸顯的發髻與閉目合唇的情態呼應,賦予一種屬于當代的寧靜和意味深長的韻味。
對于傳統佛像藝術而言,是一種很原生的語言風格,值得關注的是畫面當中原始、沖動卻細膩入微的美學趣味。相比于傳統嚴格的規制而言,她作品中簡潔的線條和原始純真的形象,凸顯一種自然而然的質樸狀態,卻更加契合生命的本真。
于蓮作品|《綻放》系列之二、三
布面油畫|創作于2022年
作為當代女藝術家,她有權力這么做,她可以根據自己的需要去重新闡釋藝術的要旨。在她的“佛”系列作品中,還有一系列無相的佛,這是遵守律典的,其實,這也是給這些有相佛的一種解讀,即一切只是物質的緣起緣滅,而我與佛的緣便是我心中佛的樣子。
于蓮作品|《我不是佛像》系列之一
布面油畫,直徑80cm|創作于2021年
在把這批佛像做成雕塑的時候,我看到她傾盡全力的為雕塑上色,這是她心中的佛,無論典雅高貴還是原始純真,這都是一種藝術的真實性所在。
于蓮在為雕塑上色
拍攝于2022年3月,拍攝者桑佩
學院培養的藝術家所遵守的藝術規制,有時往往極其容易削弱這種真實,也就是用藝術消解所有他人的痕跡時,學院派藝術家經常容易束手無策,這時,出自內心的原創性往往顯得十分珍貴。理解了這一層之后,去看于蓮的這一批作品,其中的藝術元素如色彩、線條,大都是一種帶有女性原始的無琢之美。
于蓮作品|《我不是佛像》系列之二
布面油畫,80*100cm|創作于2021年
二
于蓮作為藝術家的經歷與大多數人不同,她是從工商管理專業畢業,其間的故事精彩、出色,與藝術相交的部分緣起于她的焦慮。一切安樂,無不來自于困苦,可能與男性不同的是,大眾觀念中的享樂在她而言是微妙的受苦。
她是一位有成就的年輕女性企業家,內心經歷過諸多屬于這個時代女性的碰撞和抉擇,如事業、婚姻等,如同一座圍城,是邁出去還是走進來?女性應該怎樣做回自己?
她用藝術給出了答案,找回了那個過去自在呼吸的自己。
于蓮作品|《大鵬南飛》
布面油畫,120*200cm|創作于2020年
藝術對于蓮來說,不只是一種表達和生活方式那么簡單,藝術已經成為她的呼吸方式。邁進藝術殿堂的時候,她沒有系統的學過畫畫,這是我認為她作為藝術家最難能可貴的地方。
一方面,兩千年之后,當代藝術已經完全成為容器化的藝術語境,它不在是一種藝術形式,古今中外所有的藝術都能成為元素被獨立選擇。一切藝術史都成為當代史,因為沒有“當代”這種東西。另一方面,在藝術領域專業的藝術史和美學語境當中,已經形成的觀念和模式,在沒有學過藝術的人看來完全是形象的流變與組合。
于蓮作品|《我不是佛像》Ylsculp. 2022003
雕塑|創作于2022年
于蓮的藝術狀態已經不是為“藝術面貌”做藝術,而是完全的沉沒其中,成為藝術本身最深邃的意志。
她的作品便是她的生活、性格和經歷,自己創立公司的企業文化,甚至是自己的一切。因此,她的作品并非因為沒有系統訓練而雜亂無章,反而是清晰和有序的。用色和線條的“野生”,內在是一種邏輯的秩序,只是這種秩序不是來自藝術史,而是來自生命底層的欲望。
于蓮作品|《我不是佛像》Ylsculp. 2022003局部
雕塑|創作于2022年
她可以在工作室一連兩個星期持續不斷的畫下去,像是在為某種原始的生命意志而斗爭,似乎一不小心又變成了傳統意義上的標簽女性而失去自我。在藝術史上,這樣的藝術家如讓.杜布菲、阿道夫.維爾夫利、阿羅伊茲.科爾巴等等,只不過他們的作品大都充斥著不安的情緒和生物性的快感,于蓮的作品則帶著一種東方根性的生存思考,和一種女性與生俱來的無琢之美。
于蓮在繪制《畫說莊子》系列油畫之《逍遙游》
除了佛像之外,于蓮也畫了一系列“莊子”,有的作品很大幅,形象有類似漢畫像石般的原始秩序。這是一種獨特的“力量”,也難在她的敢為。我見慣了許多頂著美協會員稱號的藝術家為莊子做圖解,在他們的作品中,文化幾乎成為藝術的鐵銹,只依靠技法優勢的藝術是沒有生命力的。
于蓮作品|《齊物論》
布面油畫,200*260cm|創作于2021年
于蓮對莊子的理解與權威無關,那是她自己的思考,沒有附庸風雅,也沒有依附權威。每一幅對莊子的讀解,她也都會寫一篇小文章,比如對2021年作品《列子御風》的解讀,列子御風——畫說莊子(7)她寫道,一切有依賴,有憑借,被外物束縛的狀態都非逍遙之境。其實,這不僅是自己對逍遙游的讀解,也是對自己人生的一種期許。
于蓮作品|《列子御風》
布面油畫,60*60cm|創作于2021年
從理論上講,藝術史已經面面俱到,甚至充斥著“藝術終結”的言論已經很多年過去了。但是我始終提倡“一個人的藝術史”,藝術史上的諸位大師和標準不是等著我們沿著他的道路去超越和質疑、反抗,這會為我們形成很多路障和他人痕跡的束縛,要擺脫掉他人的痕跡,也是需要消耗很多年和諸多機緣。
藝術語言也許是他人的,但感官和知覺、生命是自己的,貢布里希所說的“藝術家合適的平衡”也許需要很強的專業底蘊,但離開感官卻萬萬難以達到。
于蓮作品|《我不是佛像》Ylsculp. 2022012
雕塑|創作于2022年
從這個層面上說,正統藝術定義的消解意味著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傳統的西方古典、蘇派素描也許只是藝術的滄海之一粟,一切藝術都是被允許的。
也許如何形成和推動藝術語言的進步在理論上仍需研究,但有價值的藝術始終是未知的部分,這點是毋庸置疑的。從這個層面上說,作為當代女性藝術家的于蓮創造了自己的美學意義和藝術史,這本身也值得許多人去思考藝術的和生活的意義。
于蓮作品|《我不是佛像》Ylsculp. 2022004
雕塑|創作于2022年
杜布菲說:“真實的藝術總是在一個我們不等待它的地方,在那里沒有人會想到它,也沒有人會談起它的名字。它討厭被識破,以藝術之名被致敬,當有人發現它,用手指著它時,它就逃走了。”
像于蓮一樣,敢于開拓的這批藝術家以完全開放的姿態與生命交流,呈現作為當代人對社會生活和生存狀態的體驗,引發觀者建立新的認知,擴展藝術的視野,以完全的自我去抗拒被官方認同的藝術主流,這打破了文化的狹隘和局限。
于蓮作品|《我不是佛像》局部
雕塑|創作于2022年
在于蓮的佛像雕塑當中,每座胸像上都有一朵花,她是以此暗合《華嚴經》中“一花一世界,一葉一如來”,沒錯,一切物質的集合皆因緣起緣滅,對于物質心中無物,無所顧忌,處處便是佛。
同樣,對于藝術,心無所住,自由自在,所展現的天然無琢之美,便是藝術中最為真正、難得的部分。
文字:大熊
藝術評論人,獨立策展人,《囈藝術》主編
編輯:桑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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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家于蓮、雕塑家戰興隆合作雕塑作品|《我不是佛像》
玻璃鋼,約40*50*16cm|創作于2022年
該雕塑以于蓮《我不是佛像》油畫作品為原型,由藝術家于蓮親自著色,現存放于奕七畫廊(待售中)。
于蓮
原名于長蓮。當代油畫藝術家,企業家,奕七藝術創始人。
1978年出生于遼寧省丹東市,自幼受到良好的中國傳統文化教育浸染,愛好寫作、繪畫。2000年畢業于丹東師范高等專科學校(現稱遼東學院)漢語言文學專業;2001年至2004年,就讀于澳大利亞堪培拉大學,工商管理專業;畢業后創辦多家企業,涉及酒店、餐飲、新零售等多個領域。
2016年起,創作多以東方根性思考及女性生存狀態探索為主線,以表現性藝術風格、大膽用色和原生造型元素的藝術作品走入大眾視野。多年來,依次創作了“萬物”系列、“綻放”系列和“莊子”系列等,廣受業內外關注。部分作品被國外藏家收藏。
2022年,結合多年藝術經歷及對“莊子”閱讀的深入思考,著有莊子研究書籍待出版,整體展現了作為當代女性對于莊子思想的生活解讀和藝術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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